論文導讀::池莉和方方作為新寫實主義小說家的代表人物。在池莉和方方筆下。但是帶有明顯的悲劇意識。進而分析二者創(chuàng)作宗旨和價值立場的差異。
關鍵詞:池莉,方方,悲劇意識,差異
池莉和方方作為新寫實主義小說家的代表人物,都將筆觸伸向平凡的現(xiàn)實生活,將文學舞臺給予了平凡的底層人民,有普通工人、公務員、一般知識分子、家庭婦女等一系列小市民人物。作家通過敘寫平凡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來展現(xiàn)現(xiàn)代人的某種人生困境,也反映作家對人、對生活、對人生的理解和感悟。
“悲劇是一個戲劇種類,它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和內(nèi)容的統(tǒng)一。悲劇反映的是現(xiàn)實悲劇性。”[1]在池莉和方方筆下,小市民的現(xiàn)實生活往往會遇到諸多不幸,她們的作品雖然稱不上悲劇,但是帶有明顯的悲劇意識。“悲劇意識是悲劇性現(xiàn)實的反應,也是對悲劇性現(xiàn)實的把握。”[2]“悲劇意識源于對人生苦難的感受和思考,體現(xiàn)人的生存關懷,悲劇意識是最早的人類自覺。”[3]
然而池莉和方方對悲劇性現(xiàn)實的把握是有區(qū)別的。在她們的作品中的悲劇性,大體可以劃分為生存悲劇、愛情悲劇和家庭悲劇,在這些悲劇之中同時也表現(xiàn)了人性之悲。本文就以池莉方方的幾部主要代表作品分別比較作品中的三種悲劇,探討其悲劇意識的區(qū)別,進而分析二者創(chuàng)作宗旨和價值立場的差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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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生存悲劇
生存問題是人出生后所要面臨的一個最基本問題,而往往這樣一個基本的問題卻成為許多人的畢生追求。“為維持日常生活而必須要做到的事情卻偏偏做不到,這就是悲劇”。[4]在池莉和方方的作品中,諸多作品均表現(xiàn)了生存悲劇。
池莉的成名作《煩惱人生》中,印家厚的處境便是一種生存悲劇。作品中展現(xiàn)了印家厚一天的窘迫生活,他有諸多煩惱:居住空間、生活環(huán)境、夫妻矛盾、上班出行、兒子入托、故友戀情、師徒情感、工友陷害、物價見漲……一系列瑣事充斥了印家厚整整一天的生活。經(jīng)過一天的“勞心勞力”,“他在燈暈里吐著煙論文發(fā)表,雜亂地回想著所有難辦的事,想得坐臥不寧,頭昏眼花,而他的軀體又這么沉,他拖不動它,翻不動它,它累散了骨架,真苦,他開始憐憫自己。真苦!”在現(xiàn)代社會中,印家厚能感知美好的情感,有高尚的道德涵養(yǎng),又有現(xiàn)代工業(yè)社會的高超技術,懂得表演藝術,還具有領導組織能力,然而這樣一個有責任感、有愛心、能吃苦的人,卻在自身的生活境遇面前無能為力。所有的生活只是圍繞著吃與住這兩大基本生存需求。生活似乎從不給他喘息的空間,被生存問題所苦苦纏繞,追求而不得,這無疑是一種悲劇。同時生活的全部被用于追逐基本的生存需求,沒有閑暇給精神的追求留下一點位置,印家厚的理想,愛情全被現(xiàn)實撞擊得粉碎,生活本身就是生存,這也無疑是一種更大的悲哀!赌闶且粭l河》中也反映了生存悲劇。辣辣為了養(yǎng)家糊口,甚至不得不偷情、盜竊、賣血……人在殘酷的生活面前顯得如此卑微,更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在物質(zhì)極其匱乏的條件下親情淡漠,爾虞我詐,只有丑陋與骯臟,而極少溫情和關愛。
方方的成名作《風景》中,一家十多口人全擠在一個十三平米的板壁屋子里,空間狹窄,因而大哥只能成日上夜班,七哥被迫睡在黑暗潮濕的床底下,其余的幾個孩子睡在臨時搭厄地鋪上,鐵路線就在屋子的附近,成日不得安寧,由于物質(zhì)的極其匱乏,生活的艱難,父母的粗俗不堪與愚昧無知,孩子們生下來便在打罵聲中度過,兄弟姐妹之間也相互傾軋鄙視,勾心斗角。這無疑是一種生存悲劇所帶來的人性之悲。
二、愛情悲劇
《煩惱人生》中印家厚渴望愛情,然而卻只有“愛情悲劇”——他的婚姻。當雅麗跟他婉言表白心曲時,“印家厚的頭嗡嗡直響,聲音越變越大論文發(fā)表,平庸枯燥的家庭生活場面旋轉(zhuǎn)著……有個情婦不是挺好的——這是男人們私下的話。”但他馬上打消了自己的念頭,回到現(xiàn)實中來;當印家厚面對兒子的幼兒園老師時,他“頃刻間發(fā)現(xiàn)或者認可了他多年來內(nèi)心深藏的憂郁,那是一種類似遺憾的痛苦,不可言傳的下意識的憂郁。正是這股潛在的憂郁使他變得沉默,變得一切都不在乎,包括對自己的老婆。”同樣,印家厚是理智的,他迅速逃離了幼兒園;當收到江南下的信時,“印家厚想起了肖曉芬,想起了那份心底的憂傷。”在印家厚心里,他渴望愛情的滋潤和有激情的生活,然而,他也深知理想和現(xiàn)實的差距,一回家,“一杯溫開水,一條濕毛巾”就使“花前月下的愛情,精神上微妙的溝通等等遠離了這個饑餓困頓的人。”這也是池莉?qū)τ〖液駩矍楸瘎〉囊环N消解——現(xiàn)實生活中沒有花前月下的愛情,只有實實在在的婚姻。
與池莉不同,方方是相信愛情的,但是美好的愛情往往因為外在的客觀因素和內(nèi)在的主觀因素而帶有悲劇性!讹L景》中楊家父母的愛情是真摯感人的,“他倆雙雙跳了長江,一條紗綢將他們緊緊扎在一起。”只是因為文革這樣的社會環(huán)境而跟他們的愛情蒙上了悲劇性色彩。二哥對楊朗的愛情也是真摯純真的。二哥在楊家父母死亡之時“產(chǎn)生了痛苦,也產(chǎn)生了愛情。”“愛情的強烈和熾熱溶化了他的生命。”而楊朗卻為了早日擺脫農(nóng)村生活出賣了自己的貞潔,拒絕了二哥的情感,最終二哥“便用刮胡子的刀片割斷了手腕上的血管”,這主要就是因為楊朗人性中的殘忍和無情而帶來的愛情悲劇。悲劇就是主客體之間的不和諧,作為主體的人與作為客體的現(xiàn)實之間產(chǎn)生的不可調(diào)和的矛盾所造成的人生的不幸,這種不幸過于強大,使主人公在抗爭中遭受損失,印家厚是這樣,二哥也是這樣,熱烈追求而不得,結(jié)果只能是一個悲劇。
三、家庭悲劇
“對于悲劇來說,只有表現(xiàn)不幸是最重要的”。[5]《你是一條河》向我們展現(xiàn)了一幕家庭悲劇。辣辣三十歲就成了寡婦,畢其一生,在撫養(yǎng)兒女的過程中耗盡心血,然而最終的結(jié)果卻是老大得屋瘋了,老二艷春勢利,“得志便猖狂”,冬兒遠走他鄉(xiāng),社員被槍斃,咬金面臨感情的兩難境地,福子夭折,貴子被強奸而嫁給一個瞎子論文發(fā)表,四清失蹤,叔子王賢良跳江自殺。辣辣苦心經(jīng)營了一輩子的家最終是七零八落,以悲劇收場。
《風景》中,父親嗜酒成性,好賣弄拳腳,母親粗俗不堪,風騷而無教養(yǎng),兄弟姐妹們在困境中掙扎而彼此爭斗,親情淡漠。七哥是小說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人物。七哥自小沒有尊嚴,沒有自我,逆來順受,在苦心經(jīng)營中擺脫了父親的境地,飛黃騰達。然而他地位的改變卻是昧著良心往上爬,采取種種不擇手段的不道德行徑才實現(xiàn)的,在他出人頭地之后,對家人只有示威和報復。“七哥只要一進家門,就像一條瘋的狗毫無節(jié)制地亂叫亂嚷,仿佛是對他小時候從來沒有說話權利而進行的殘酷的報復。”惡劣的生存環(huán)境,道德淪喪的家園造成了七哥人性的丑惡和蛻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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縱觀池莉和方方小說中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悲劇性我們可以發(fā)現(xiàn)是有很大不同的,主要表現(xiàn)在作者對待各種悲劇的態(tài)度和處理方式上。
《列子·周穆王》中記載了一個役夫的故事,這個役夫白天非常辛苦的勞作,下苦力,但晚上卻通過“夢”讓自己享受過往的待遇,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麻痹自己,獲得滿足。而《煩惱人生》中,印家厚對于生存壓力,情感問題等各種各樣的煩惱同樣采取的是“夢”的方式。“在睡著的一刻前他腦子里閃出早晨在渡船上說出的一個字:‘夢’,接著他看見自己在空中對躺著的自己說:‘你現(xiàn)在所經(jīng)歷的這一切都是夢,你在做一個很長的夢,醒來之后其實一切都不是這樣的。’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話,于是就安心入睡了。”夢實際上是一種自我麻痹,當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無法滿足自己的愿望,忘記一切煩惱時,印家厚采取了夢的方式,夢成為他寄托理想的最佳方式,它是一種尋求安慰的途徑,然而,當心中的追求只有靠夢來實現(xiàn)時,這無疑是一種更大的悲哀,夢的敘述反而加深了《煩惱人生》的悲劇意識,但是在小說中,字里行間實際上還透露著作者這樣一個潛臺詞:“現(xiàn)實是無情的,它不允許一個人帶著過多的幻想色彩……那現(xiàn)實瑣碎、浩繁、無邊無際,差不多能夠銷蝕淹沒一切。在它面前,你幾乎不能說你想干這論文發(fā)表,你想干那,你很難和它說清道理。”[6]印家厚雖然面臨諸多煩惱,但他始終在與生活中的每一個煩惱去作斗爭,努力奮斗去克服;雖然渴望愛情,可是能明白“雅麗怎么能夠懂得他和他老婆是分不開的呢?普通人的老婆就得粗粗糙糙,潑潑辣辣,沒有半點身分架子,盡管做丈夫的不無遺憾,可那又怎么樣呢?”能夠以蒙的方式緩解壓力,獲得勇氣去面對新的一天和無盡的煩惱。承認生活的“現(xiàn)實性”,不要奢望那種文學作品中的“理想化”了的生活,在現(xiàn)實的生活中去尋求一點一滴的快樂,這就是池莉所要表達的——安于本質(zhì)上就是世俗的生活,在實實在在的生活中尋求樂趣。
《你是一條河》中雖然辣辣為其奮斗了一生的家終究是破碎的,但辣辣在其一生中始終堅強,沒有被生活的困境,現(xiàn)實的殘酷所擊倒。雖然她自身有許多擺脫不了的局限性,但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。文本中寫到辣辣為生計而去偷情,默認兒子盜竊時,并沒有批判的意味,只有一種無可奈何和同情,因為主人公始終為這個家而奮斗著。這就是池莉“冷也好,熱也好,活著就好”的小市民哲學,在池莉看來,“只有生活是冷面無情的,她沒有因為我把它變成什么樣子,它就真的是那種樣子”,“我們今天的生活不是文學名著中的那生活。”[7]
方方和池莉不同,她相信有美好的生活,同時更多關注的是對人性的開掘。《風景》和《你是一條河》在情節(jié)、題材上有很大的相似性,但是《風景》則更能引人深思,方方以冷靜的眼光剖析人性的弱點,探索生命的本真意義!讹L景》中親情已經(jīng)淡漠到了極點,只剩下仇恨與報復。良心、道義、親情等諸多美好的情感道德在窘迫的生存環(huán)境中發(fā)生了改變,生存空間的狹窄,物質(zhì)生活的匱乏等物質(zhì)因素使市民人格扭曲。方方對物質(zhì)貧乏環(huán)境下惡劣的人性采取了批判的態(tài)度,七哥冷酷屈辱的家庭和社會生存環(huán)境形成他恨世厭世,然后轉(zhuǎn)為極端冷酷功利,極為自私的生存競爭意識和處世哲學,這本身對于崇高真善美的人性而言就是一種悖論。方方后來說:“人本來都有正常和美好的生存方式,只不過有些后天的因素改變了人,這些因素既包括外界的原因,比如生活環(huán)境,也包括人自己的弱點將人的生存方式變得近乎冷漠和殘酷……也許有人認為人類本來就擺脫不掉生存的困境論文發(fā)表,但我不相信人會生來如此。改變?nèi)说囊蛩仄鋵嵕褪莾煞矫,是兩只手把人拉進了很險惡的生存環(huán)境。一方面是人自身,人不能離開自身的基因遺傳、興趣、性格以至天性的東西,另一方面是文化環(huán)境、生存環(huán)境、家庭環(huán)境的影響,就象一個小孩如果在不同的環(huán)境中成長,他的生存狀態(tài)也會不同一樣,人擺脫不掉這兩種因素對自我存在的困擾,我多多少少有點環(huán)境決定論,當然我說的環(huán)境比較廣義,但我相信人可以憑借理想、道德去改變自己的生存現(xiàn)狀。”[8]由此可見,方方是站在知識分子的立場上,通過表現(xiàn)人性中惡劣的部分“引起療救的注意”,希望通過批判人自身的弱點來達到呼喚理想生活的目的。
池莉和方方雖然都是新現(xiàn)實主義小說的代表人物,同樣在作品中表現(xiàn)了生存、愛情、家庭等諸多類型的悲劇,但終究其寫作指向是不同的。池莉更加現(xiàn)實,希望人們認識到生活殘酷的一面,適應生活,不要希冀那種“文學化”、“理想化”的人生,希望人們老老實實“活著”,不論是“冷也好熱也好”。方方始終站在一個知識分子的立場,注重的是發(fā)掘人性在生存困境下惡的一面,希望通過表現(xiàn)“惡”來呼喚“善”,通過表現(xiàn)“理想”來改變惡劣的生存困境,給人一種警醒,一種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震撼,通過對“惡”的表現(xiàn)來完成方方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對大眾所承擔的責任。這或許是池莉的作品更能被大眾所接受,而方方的作品更能被知識分子接受的原因,這也是池莉終究不及方方深刻之處。
參考文獻:
[1][2]張法.中國文化與悲劇意識[M].北京: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,1989.第1頁,第3頁.
[3]李亞白.中西傳統(tǒng)悲劇意識比較[J].內(nèi)蒙古師范大學學報,2000,10(5): 第58頁.
[4]池莉.我寫《煩惱人生》[J].小說選刊,1988,(2) :第124頁.
[5]朱光潛.悲劇心理學[M].合肥:安徽教育出版社,1997.第53頁.
[6][7]池莉.我寫《煩惱人生》[J].小說選刊,1988,(2) :第124頁.
[8]方方.我眼中的《風景》[J].小說月刊,1988,(5):第109-110頁.